第19章 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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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待亚里士多德,我们应该从两个方面来看。和前人比,他取得了伟大的成就;但是参照后人,他也犯下了巨大的错误。在他的错误方面,后人也负有责任。亚里士多德死后一千多年间,没有出现与他匹敌的哲学家,因此这段时期内他是绝对的权威,包括在科学方面。这样,他就成了思想和科学发展的阻碍。十七世纪至今,每种新学说的提出都是从推翻亚里士多德开始的。我们在介绍他的时候,必须要将他身后的荣誉和错误放到一边。

亚里士多德于公元前384年左右生于色雷斯的斯塔吉拉。他的父亲是马其顿王的御医。他十八岁到雅典拜柏拉图为师,在雅典待了二十年,直至柏拉图去世。此后他开始游历,相传他做了亚历山大的老师,当时亚历山大十三岁,已经被指定为马其顿王位继承人。关于两人之间是否是师徒关系,一直有争议。黑格尔就认为亚历山大在事业中表现了哲学思想,可能师承亚里士多德。

尽管亚历山大酗酒、残暴、迷信,等等,但是这不能抹杀他的功绩,他保全了希腊文化的传统。我在亚历山大身上看不出亚里士多德的影子,亚历山大任性且冲动,不像是受过教育的人。即使亚里士多德做过他的老师,他也不把这位父王派来的老师放在眼里。亚历山大对于希腊文明的敬意是当时外来人的共病,不能看做是亚里士多德的功劳。

在政治方面,亚里士多德与亚历山大几乎没有交集,亚里士多德的学说中国家是城邦制,但是在亚历山大那里是帝国制。

公元前335年开始,亚里士多德在雅典创立学园,专心著作。至公元前323年,亚历山大去世,雅典人开始报复亚里士多德,并以不敬神之罪判处他死刑。但是他逃到了外地,并在第二年死去。

作为哲学家,亚里士多德是独特的。他的教学方式是教授式的,他的著作是系统有条理的。他的著作中没有激情主义,淡化了宗教成分,语气平凡但是富有内涵。他最擅长的是描写细节与进行批判。前人中犯的错误大多是因为年轻时自高自大,而他则是因为年老后依然没有摆脱世俗和偏见。

想要描述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最好的切入点应该是他对理念说的批评以及他自己的共相学说。他反对理念说,并提出了许多论据。他举例说,人是动物,理想的人就是理想的动物,那么有多少种动物就有多少种理想的动物。他的意思很明确,当个体共享一个谓语的时候,并不是因为这些个体之间有关系,而是因为这些个体都与某种理想中的事物有关系。这一点虽然得到明确,但是亚里士多德没有说清楚,这也导致了后来无谓的争论。

亚里士多德之所以难以理解,是因为他的学说是将柏拉图学说与常识感掺到了一块。这两者本身是很难融合的。因此,我们要想搞明白亚里士多德,最好的办法是先分析其中的常识感学说,再分析另一半,即柏拉图学说。

亚里士多德研究动物(1791)

从某种角度来说,共相论很简单。他认为语言中有专名词和形容词之分。专名词又分为两类,一类是特指的,如太阳、月亮、法国等;另一类是泛指的,如人、狗、猫。共相论要讨论的则是泛指的这一类,以及形容词的意义。他认为,“共相”的意思就是可以用于描述许多个主体的东西,不能被这样描述的就是“个体”。

专名词所指的东西是“实体”,而形容词所指的东西称为“共相”。共相与实体的区别举例来说,“这个”是指实体,“这类”指的则是共相。亚里士多德认为共相名词与实体名词是不可能转换的,因为实体都是特指的,共相是共同的,两者没有交集。

亚里士多德的学说非常通俗。因为有许多东西是红的,所以我们才说有红;因为许多事情是美好的,所以我们才说有美好。这两者之间的关系不是相互的,红的脸蛋也有时会变得苍白,美丽的花也可能枯萎。但是脸和花的本质没变。由此得出,形容词是依赖于专名词存在的,专名词的存在与形容词无关。这就是亚里士多德的观点,不过其中有偏见。

如果再把这个理论细究下去,则有些困难。我们可以说红不能脱离主体独自存在,但是可以说它脱离在红脸蛋和红苹果上的存在,它还可以体现在红太阳、红花上。这样,主体与性质之间的关系就变得非常虚幻了。

这些矛盾其实源自哲学语言与现实语法之间的区别。语法中,语言可以被分为专名词、形容词以及关系字;我们说:“约翰很聪明,詹姆士很傻,约翰比詹姆士更高。”其中的专名词是“约翰”与“詹姆士”,形容词是“聪明”与“傻”,而“更高”则是关系字。在亚里士多德以及后来的哲学家那里,他们只看到专名词和形容词也就是共相,而忽略了关系字。如果将现实语法改造成哲学语言,那样就不会有矛盾了,不过那样问题也就变了。

共相论是非常重要的一个进步,不过当时亚里士多德并没有阐述清楚。

亚里士多德和他的学派还创造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名词:本质。“本质”不等同于“共相”,本质是“你之所以是你的本性”。没有了这样的本性,你就不再是你。个体与品类都有本质,这个名词在后面还要讲到。

关于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形式”与“质料”的区别(“质料”不同于与“心灵”相对立的“物质”)。例如,大理石雕像中,大理石是质料,塑造的形状是形式;铜球中铜是质料,球形是形式。

他继续说,事物的实质是凭借形式使得质料成为某种东西。他认为东西肯定有界限,这种界限构成了东西的形式。如大理石雕像的形式是它的形状,如果不把大理石从山中开采出来经过雕刻,把它同山中乱石区分开来,那它的实质就是石头,而不是大理石雕像。是形式让质料有了实质,是事物的界限让它有了形式。

亚里士多德还有一个观点,那就是人的心灵是形式,身体是质料。这里的形式不同于形状。是心灵让一个人之所以成为人。眼睛的目的是看东西,脱离了身体便不能看,其实真正在看东西的是灵魂。形式无论体现在物上,还是人身上,看似都有目的,在这一问题上是统一的。这是我们能认识到的形式,它的其他方面则非常复杂,很难理解。

亚里士多德还说,形式是一件事物的原始实质。在一个人制作出铜球之前,铜已经存在了,球形也存在,他需要做的不过是将两者结合起来。质料同形式都非他所造。也并不是每件事物都有质料,有形式的质料变成了实物,没有形式的质料是一种潜能。

亚里士多德认为形式是实质,与质料没有关系。他认为形式与共相不同,但又有很多相似之处。他认为形式的实在性强于质料。策勒尔在评价这个问题时说,尽管亚里士多德坚定地追求真理,但是他的“形式”同柏拉图的“理念”一样,都是形而上学的。

如果他承认同一形式可以体现在不同事物上,例如某人制造的两个铜球都是圆的。两个球的圆不可能是完全相同的,那样铜球的形式既是相同的,又是个体的、有别的。按照他形而上学的观点,事物的形式越多,质料越少,本质就越可知。因此想要知道更多,就得让事物体现出更多的形式。这就与他前面的观点产生了矛盾,即事物的形式便是它的实质。

在亚里士多德看来,形式与现实,质料与潜能是对应关系的。拥有的形式更多,事物则越现实;形式会在质料的基础上变幻出更多形式,因此质料是一种潜能。这种不断地变化被称为演化。按照这种学说整个宇宙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亚里士多德对“潜能”这一概念应用不当,我们可以说“一块大理石是一座雕塑的潜能”,但是将“潜能”当做是一个不能再简化的、单纯的概念是不对的,它包含着太多混乱的思想。

在神学方面,亚里士多德的学说与其他领域的学说一脉相承。他思想中的“神学”其实与我们现在说的“形而上学”是一个意思。

他将实质分为三种:第一种是既可以感觉又可以毁灭的,如动植物;第二种是可感觉但是不可毁灭的,如日月;第三种是感觉不到也不会毁灭的,如灵魂、神。

《亚里士多德画像》(意大利,弗朗西斯科·海耶兹绘,1811年)

他认为思想是美好的东西,所以神拥有纯粹的思想。思想是形式,它的体现是身体,所以神也有生命,并且是永恒的生命。神是最美好的、永恒的生物,他的生命延续不断。

他口中的神与基督教中的神有区别,前者不如后者神通广大。他口中的神是完美的,不能再在他们身上寄托任何东西,那样就会破坏他们的完美。神在思想方面是纯粹的,他不考虑世间的俗事,只对思想进行思考。

当时除了神之外,天文方面的研究还发现了其余的“不动推动者”。这是一个费解的概念,我们会在下面讲到。其余的“不动推动者”估计有四十七个或者五十五个。亚里士多德也谈到了这一点。

我们来解释一下什么是“不动推动者”。原因被亚里士多德分为四类:质料因、形式因、动力因、目的因。举例:大理石是雕像的质料因,雕像的本质是形式因,锤子、凿子、石头之间的碰撞是动力因,为什么要制作雕像是目的因。“不动推动者”是一种目的因,为变化提供目的。

亚里士多德的学说中宗教气氛很淡,但是在这里有所涉及,我们顺便说一下他在宗教方面的思想。

神是最为完美的纯粹思想,他没有任何目的。世间到处充满了不完美,他们能感觉到神的存在,并被神推动向前发展。所以神是目的因。推动的手段是将形式与质料结合,思想是没有质料的形式,整个世界都在朝着偏重形式的方向发展,也就是朝着神的方向发展。这是一种演化论,尽管因为质料不可能被毁灭而这种变化过程不可能完成,但是我们可以发现其中包含着生物学知识。

上面对亚里士多德的理解有片面性,其实希腊人思想中喜欢静态,不喜欢变化。亚里士多德也是如此。

关于亚里士多德是否赞成“灵魂不朽说”有很大的争议。阿维罗伊和伊壁鸠鲁派都认为亚里士多德不曾赞成过。亚里士多德的学说复杂而不明晰,容易被误解。《论灵魂》中亚里士多德认为灵魂与身体是合二为一的,看似灵魂将随着身体一起腐烂掉。但是他又认为灵魂是形式,肉体是质料,两者比较是没有意义的。并认为灵魂是身体的目的因。

《论灵魂》中,亚里士多德将“灵魂”与“心灵”两种概念区分开来,他认为心灵比灵魂还要高,看得还要重。他认为心灵出于灵魂,高于灵魂,是一种不可毁灭的独立实质。心灵能理解数学与哲学,数学与哲学是不受时间限制的;灵魂对感觉进行思考,心灵的思考与感觉无关,思维能力更强。因此,心灵是不朽的。

为了更好地理解亚里士多德关于灵魂的学说,我们有必要先理顺一下前面的知识:他认为灵魂是形式,身体是质料。形式只是空间中的形状的一种,两者之间的共同点体现在都与质料结合。灵魂的本质是使人体成为整体,并且行动有目的性。离开身体眼睛就看不见东西,因为它同时离开了灵魂。看来形式就是事物的实质,能赋予实质的便是灵魂。心灵与身体联系不大,它不考虑实际问题,没有目的。

这样的观点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也有体现。灵魂中有理性的和不理性的成分,不理性的成分又分为两类:一类单纯的生物发育,一类是邪恶的欲念。理性的部分便是沉思。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体内有神圣的东西,人的生活、理性都是神圣的。有人说人应该随遇而安,但是我们应该努力去将体内神圣的部分、美好的部分发挥到最好。

上述话中可以看出,个人的理性是神圣的,不是简单的个人私事。真正属于个人的、个性的事情,是体内不理性的部分。有人喜欢吃肉,有人喜欢吃水果,这就将人与人区分开来。但是到了理性方面,每个人背出的乘法表都是一样的,没有个性。不理性将人区分,理性将人结合。之所以说理性是不朽的,是说人体内神圣部分的不朽,是神的不朽,并不是人不朽。

我们从上面亚里士多德的观点中没有发现他承认“灵魂不朽论”。他的意思是人的灵魂中理性的部分是不朽的,因为理性分享神圣,神圣是不朽的。灵魂中的理性部分可以增加,也就是现实中的增加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