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刘邦的神话和辉格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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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扯起谎来就像叙述真理一般。
——拜伦
既然“历史事实”总是经过历史学家选择和确定的,那么不可否认的是,总会有一些人会更加自觉地要以自己的主观意图来谱写某种“历史”,以此来达到功利性很强的目的。在这种情况下,历史学的功能就变成了制造神话。
在这里,所谓“神话”的意思就是往自己或某些人或某些事情的脸上贴金或者抹黑。先来听听一个人如何变成一个神的故事吧。
建立西汉王朝的汉高祖刘邦本来是一个小地主,但在古代某些历史学家的笔下,他被说成是古代帝尧的后代,又说他是人龙混种而生下的,还说他头上经常都有一朵云跟随着他。你看,由于有了这么多伟大、光荣的因素,刘邦当上开国皇帝不是很自然、很应分的吗?还有,刘邦做了沛县的一个小小的亭长,鱼肉人民、武断乡里、横行霸道。他在酒家喝了酒之后就赖账,还到处逮捕无辜的农民,诬蔑人家是盗贼,以此来勒索财物。但古代某些历史学家仍说他有仁厚的心肠,说他爱人民、乐善好施等等。他有一次在路上曾经斩过一条蛇,这本是平常的事,但后来某些历史学家说,他斩的蛇正是象征秦代政权的白帝子的化身。
总之,从出身到行为,历史学家都为刘邦找出了他之所以会从一个小地主变成皇帝的依据。当然,这些都不是历史的真相,而是某些历史学家制造出来的神话。古往今来的政治史著述、宣传中充斥着类似的大量神话。它们之所以会出现,无非是因为刘邦们喜欢自己被神化,而在刘邦们的领导下混饭吃的历史学家则自觉地要让皇帝喜欢。
历史上有太多的事例可以证明,刚刚取得政权的统治者为了证明其统治权力的合法性,为了让人民支持新政权,往往需要制造一些关于自己的道德形象、光辉业绩以及自己的敌人的丑恶形象的神话。在人类的社会政治现实中,历史叙事常被应用于为政权的合法性进行意识形态辩护,这在中国古代历史中表现得尤为明显。中国传统史观的核心是天命观影响下的历史循环论,朝代的更替既是天意也是民意使然,关键就是要为改朝换代后的新政权披上统治的合法性外衣。在这里,美化新统治者形象与向人民灌输新政权的合法性是同一回事。
他可能是天使也可能是恶魔
如果说这种赤裸裸的个人的神话还比较容易看出来的话,另一种类型的神话就比较难识别了。英国历史学家H.巴特菲尔德在20世纪30年代出版的《历史的辉格解释》这本书中指出,辉格党人(17世纪英国的一个党派,主张以君主立宪代替王权专制)的历史学家站在新教徒和辉格党人的立场上,极力美化使他们成功的革命。为达到颂扬今日政权的目的,他们往往以今日的政治需要来选择和编织历史。在他们制造的历史神话中,辉格党人的成功代表着不可抗拒的历史潮流;而在这种潮流面前,所有人都分为进步的和反动的两类,于是可以很简单、明快地把历史涂染成黑白两色,使人民易于接受和拥护新政权。在历史教科书和通俗读物中,这种简单化的、“辉格式的历史”是很常见的。
一般来说,这种有意歪曲、隐瞒历史真相的神话制造不可能永远得逞,因为时代本身的变化也会逐步改变原先那种需要神话、炮制神话的社会现实,因而神话的光环终有一天会消失。但是,这个过程可能需要有几十年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几代人已经受到毒害,使他们的头脑装满了神话化的、“辉格式的历史”。这真是那几代人的不幸!
说到这里,你可能会问:难道那么多的历史学家中没有一个敢于说真话的吗?当然有。在中国古代就有过许多宁愿掉脑袋也要把皇帝的劣行如实写进史书的史官。然而,个人的道德勇气并不能抵御以体制的全部力量向人民灌输神话的现实,也不能矫正在某一时期内弥漫于历史学家中间的那种媚上的心态或思潮。我们不能苛求每一个历史学家都不怕死,对于那些每天都在课堂上或教科书里不自觉或自觉地制造着神话的历史教师,也要给予理解和同情。他们有些是麻木的盲从,有些则是如英国思想家波普所讲的:“是在皇帝、将军和独裁者的监视下写作的。”
刘邦的神话和辉格党人的历史观可能会主宰人们的历史视野、宰制历史知识的传授,这是需要警惕和努力消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