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当了国王,一去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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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乔觉是新罗王族新生代的第一个男婴——尽管国王金理洪后宫佳丽成群,但多年来仍未有子嗣。自从有了儿子,金隆基对淑贤更是爱恋有加,几乎不回京城,也不再与原来那些贵族子弟们往来,更不再出入风流场所,而是一心一意守着娇妾爱子,过起了普通百姓的平凡日子。
王兄金理洪似乎对他格外宽容、照顾,对他不问世事、居山半隐也格外鼓励,并且每月按时拨付充裕的资金,凡是地方州府给王室进贡的珍品,也都要分一份给他。由是,金隆基一家三口生活得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快乐安逸,如同神仙一般。
两年之后,金隆基与淑贤的第二个儿子——金守忠出生了。
又是两个两年悄然而去,金隆基一家四口的日子平静得宛若高山密林之中的湖泊,任你山外风狂雨骤,任你天上云飞雾变,我自安然不动、不动安然。
时间如水般地流过,这期间,如果不是武则天长安二年(公元702年)那次出乎所有人预料的重大变故,如果不是鬼神难测的天地大运,或许金隆基一家会一直这样淡淡然然地生活下去,最后终老南山。那么,那些女人们、他的儿子们以及整个新罗国的历史,或许会走出不同的命运轨迹。
但是,宇宙人生的根本规律是缘起[7]法则,而不是如果与假设。于是,一切机缘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那天午饭之后,妈妈拉着7岁的金乔觉、爸爸背着5岁的金守忠,一同走出家门,登上三花岭,优哉游哉地走向西南山。
正是莺飞草长、春暖花开时节,和风掠过绿草如茵的山坡,吹拂在人的脸上酥酥的、痒痒的,让人飘然欲醉。金乔觉早已挣脱了母亲的手,弟弟金守忠也从爸爸的背上溜了下来,两个孩子在草地上追逐、摔跤、翻跟头、做游戏,把咯咯笑声挂在了每一片草叶上,压得草叶颤颤悠悠……
不知不觉里,他们一家四口来到一片开阔的山谷之中。春季干旱,曾经汹涌的溪流瘦成了一条细细的线藏在谷底,裸露出宽宽的沙滩。或许是冬季北风与夏秋洪水的共同作用,在山谷河湾南岸堆积成了一溜四五丈高的沙丘。那些细沙洁白、干净、松散,一只小小的四脚蛇跑过,无数的沙粒便簌簌滑落。7岁的金乔觉正是顽皮的时候,他很想从沙丘顶上滚下去,却担心父母不允许,于是他假装失足,“哎呀”叫了一声,扑倒在沙丘斜坡上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金隆基发现儿子摔倒,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可早已来不及了。惊慌失措的他想都没想,不顾一切地猛扑下去——
可怜金隆基一头栽进沙窝里,又在巨大的惯性推动下,在陡峭的斜坡一个接着一个翻跟头,失控般地滚下沙丘……
当那疯狂的滚动终于停下来,仍在天旋地转的金隆基马上睁开眼睛,寻找可能遇险的儿子。没想到,金乔觉就笑嘻嘻地站立在自己身边。他急忙坐起来,抓过儿子上上下下察看了一番,居然没有发现任何损伤;同样,他自己除了有些晕眩外,也是毫发无损——沙丘上的流沙松软、细密、极富流动性,人从上面滚落,不会有任何伤害。金隆基从儿子脸上仍未消退的笑晕领悟到:刚才惊险的一幕,是他的“预谋”。
这时,沙丘顶上的淑贤十分焦急地询问他们父子俩的情况,小乔觉兴奋地喊道:“守忠,阿妈尼,你们也翻滚下来吧,可好玩啦!”
小守忠听到哥哥的话,就要从妈妈怀里挣脱出来。可淑贤如何肯放小儿子去冒险,而是将他搂得更紧了。这时,金隆基也说道:“没事,淑贤。这沙丘又松又软,从上面滚下来既惊险又刺激,却十分安全。不信,你和守忠也试一试。”
丈夫都这样说了,淑贤虽然百般不情愿,却仍然听话地抱着小儿子向下滑去。
随着惯性加大,她们母子下滑的速度越来越快,再加上守忠使劲想挣脱母亲的束缚,到半坡时,两人失去平衡横着滚了下来……
直到完全停止在沙滩上,淑贤依然在尖声惊叫。不过,随后她发现自己除了头发上、衣服里有一些沙子,身上连一根毫毛也没损伤。随即,一家人爆发出欢快的大笑。
两个孩子在高高的沙丘上爬上滚下,尽情戏耍。金隆基干脆将松软的沙滩当成了床塌,头枕着淑贤的腿,进入了美妙的梦乡。
山中春寂寞,闲花处处开;
风儿自多情,四处散香来。
就在金隆基一家人陶醉在大自然的无限春光之时,一列威武、肃穆的骑兵队伍悄然出现在山口,沿着河谷急速向这里驰来——
“嗒嗒……”
等金隆基听到雨点般的马蹄声时,疾驰而来的骑兵队伍已经距离他们很近了。看到这支队伍清一色的高头大马与精美华丽的装束,他不禁大吃一惊:这是哥哥金理洪的亲兵卫队!而马队居中的那辆驷马轿辇,更是国王的御用之物!
莫非……未等金隆基揣摩出一二,国王卫队已经呼啸而来,并且骤然停在他的跟前。一人翻身下马,向金隆基走来——他是这支队伍中唯一的文臣,却使人感到凛然不可触犯的威严;他的脚步虽然不疾不徐,却有一种泰山压顶的感觉。金隆基虽然从不曾介入政事,也不与朝中大臣交往,但他清楚地知道,这个不怒而威、气度非凡的人乃是乘府令[8]、苏判[9]金元泰。
金元泰走到金隆基面前,施礼之后,郑重说道:“王爷,朝中有重要事情,请您速回金城。”
可是,这些年来金隆基远离权力中心,国王哥哥也从不曾让他参与政治,是什么样的重大国事需要召他入城?太突然了,一时间金隆基无论如何也理不出个头绪来。懵懵懂懂之中、糊里糊涂之下,他已经被卫士们簇拥到了那辆华贵的轿辇前,并被抬上车辕,送进了密不透风的车厢之中……
金元泰一挥手,国王卫队掉转马头,迅疾离去,只留下发愣、发呆、发傻的淑贤母子三人。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金隆基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来。
金隆基的一去不返,并非遭遇了什么不测,而是当上了国王——新罗第32任国王孝昭王金理洪英年早逝,且无子嗣,所以朝臣金元泰等人拥立其弟金隆基为王,为新罗历史上之圣德王。
这一年,是武则天长安二年(公元702年)。
金隆基虽然不是浪荡公子,却是个感情丰富、多才多艺的文艺青年,从未对国家政治、经世济民流露出半点兴趣。甚至,他已经有意无意地离开了王公贵族们的集居之地,躲到京城之外,过着隐士般的生活。然而,任何人都没有想到,多少政治家、野心家、阴谋家梦寐以求的国王宝座,居然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的头上!时也?命也?世间事物,因缘所成,其巧其妙,鬼神难测,信不虚也。
金隆基鱼龙变化,做梦一样成了新罗国王,其两个儿子金乔觉、金守忠自然应该是王子了。然而,新罗社会等级森严,血统要求极为纯净,只有同等骨品联姻,其子嗣才具有世袭资格。金乔觉、金守忠的生身母亲是一介平民,因此他们的王子身份根本不可能得到朝廷与社会的承认。自然而然,淑贤的名分更不可能得到认可。莫说封为王后,就连成为普通嫔妃入住王宫的资格都没有。果然,三年之后,金隆基正式迎娶乘府令、苏判金元泰之女,并于当年五月纳为王妃,即成贞王后。
因而,金隆基荣登国王宝座后,母子三人不但没有鸡犬升天,反而是女人失去了伴侣、儿子不见了父亲。金乔觉、金守忠与母亲相依为命,虽然王室供给他们充裕的物质保障,但没有了一家之主、没有了父爱,家庭快乐的源泉也就随之枯竭了。
父亲离开四年后,11岁的金乔觉稀里糊涂地被人送入新罗国学,开始了读书生活。
金乔觉到国学读书之后,发现几乎每一个读书人的案头或床头,都有这样的座右铭:
日夜读书后,欲游乐游原。
为国立功德,芳名百世传。
乐游原是大唐首都长安城的制高点,登临其上,规模宏大的长安城尽在眼底。为什么所有的新罗书生都想畅游乐游原呢?原来,初期的新罗国学更像是留学预备学校,书生的最高理想就是期望自己能够通过国家举办的遣唐考试,到遥远的长安入读大唐太学。因为那里有当时世界上最好的学问、最高的文化、最完备的教育。他们会在中国学习大约十年时间,学成回国后将受到国王重用。这也是新罗平民子弟步入仕途的唯一途径。那些心怀远大理想和抱负的青少年,为实现遣唐留学的梦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头悬梁,锥刺股,甚至有不少人为此付出了宝贵的生命。
当然,金乔觉并没有走上这条书生道路。他在国学读了几年“之乎者也”后,在14岁时,加入了连许多新罗贵族青少年都梦寐以求的中央花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