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乔觉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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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秋的金风再次吹到南山别业的时候,金隆基和淑贤爱的果实即将成熟。为了保佑孩子能顺利降生,同时护持自己的爱人平安,一天午后,金隆基亲自前往南山生义寺,去请寺里的高僧来做法事,念经加持。

生义寺位于金城南山的三花岭之上,寺中供奉的一尊天然石弥勒十分灵验。金隆基正在向石弥勒所在的山顶攀登时,忽然听到一阵咿咿呀呀的歌声:

 

天香云飘逸,山岚煮冰清。

明心饮禅露,性净卧岩松。

梵音随风飘,分身赴海东。

红尘挂不住,九华复本明。

 

那边崎岖的山道上,走来一位脚穿草鞋、手拿禅杖、头戴斗笠、腰挂瓶钵的游行僧。他走得行云流水、分外洒脱;唱得旁若无人、无拘无束。金隆基既羡慕游行僧的气度,又觉得他的歌词有些奇异,便上前打个问讯:“请问高僧,您从何处来?”

“我从何处来。”

“您到何处去?”

“我到何处去。”

“您……”

“我……”

金隆基冰雪聪明,知道这老僧是在用禅机点化自己,于是灵机一动,双手合十深深鞠躬之后,说道:“弟子恭请大师到寒舍赴斋。”

那老僧哈哈一笑,说道:“世上哪有白吃的斋饭,你是让我去给你做法事吧?”

老僧居然未卜先知,一语道破了金隆基的心机。他并没让金隆基尴尬,随即说道:“也好,贫僧正要借机嘱咐光目几句。”

金隆基一怔:自己的家人、亲戚中,并没有叫“光目”的人呀。老僧也不解释,自顾自地向南山别业方向走去。

佛教虽然传入新罗较晚,但发展很快。真平王、善德女王、真德女王等国王都崇信佛教,于是,奉信佛教成为新罗王室、贵族的基本传统。

金隆基也不例外,他将原来南山驿最大的一间厅堂,改造成了庄严佛堂,供奉未来之佛——弥勒世尊。据说,弥勒佛与南山缘分甚深,所以这一带居民家中供奉的多是弥勒佛像。他将那位有些神秘的老僧请进别业佛堂。老僧见到佛堂里供奉的弥勒像,既不跪下磕头,也不上香礼拜,甚至都不曾合掌,就径直走向蒲团,背对着佛像坐了下来。

见此情形,金隆基大惑不解,不禁问道:“大师,您是出家比丘,见了弥勒佛为何不拜?”

老僧回答说:“佛像自是佛像,和尚自是和尚;金铸、泥塑、石刻,不是真佛模样。”大约看到金隆基莫名其妙,老僧站起来,转身面对佛像,慰问似的说道:“教化难调刚强众生辛苦吗?开导度脱娑婆世界众生,是我所希望的。尔在新罗,大兴佛法。”

说完,老僧又闭目而坐。那模样像是走了很远很远的山路,疲倦了,劳累了,需要安安静静地休息一会儿。因此,金隆基也就没有催他马上念经、做法事。

到了傍晚,金隆基再次来到佛堂,那老僧既没有诵经念佛,也没有敲打法器,依然端坐如故,也不知是入了禅定,还是入了梦乡。金隆基摇晃了半天,也不曾将他唤醒。此时此刻,再到佛寺请其他高僧已经来不及了。金隆基无可奈何,只好听天由命,到别业后宅看望临产的淑贤去了。

古代妇女生产,就是过鬼门关。尤其是头一胎,骨盆裂开、韧带撕裂的疼痛不说,往往因为难产大出血、羊水栓塞等病症而一命呜呼。奇怪的是,临产的淑贤不仅没有丝毫痛苦的感觉,神态反而比平时更加平和,脸上泛着一种安详、静谧、尊贵、圣洁的光芒,似乎在等待着一个庄严而又神圣的时刻。

任何等待都很难耐,况且早已过了接生婆预计的时辰,产房里还是没有动静。金隆基看看日头即将落入西山,夜幕就要降临,自然有些着急。他第三次来到佛堂,想请那老僧诵经祈祷,求佛菩萨保佑淑贤母子平安。

谢天谢地,这次老僧总算睁开了眼,未等金隆基开口,他便道:“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小王爷你少安毋躁,坐下来安心等待。”

此时此刻,金隆基如何能坐得住,他数次站立起来,焦急地向后院张望。老僧见状,莞尔一笑,说道:“小王爷,如果你实在不放心,请拿一些香过来。”

备受熬煎的金隆基像是囚徒听到大赦令,急忙抓起一大把檀香来到老僧面前。老僧徐徐说道:“本来菩萨不需要什么香火供养,不过,借大愿菩萨临世的福德,今夜的香气能熏入十八层地狱之中,使一切地狱受苦众生都能凭借菩萨的悲愿之力,减少一些苦痛。若是机缘成熟,或许能因此得到解脱。”

他又对金隆基说:“你到外边将手里所有的香都点燃,插在门前、墙脚、路边、花坛等地方。顺便数一数,一共插了多少支香。”

因为事关爱人的安康,金隆基十分虔诚。他没有召唤众多的丫鬟、仆人帮忙,而是先在佛像前磕了三个头,随后亲自将一支支点燃的檀香插到屋檐下、大道旁、小路口……不管是显眼的地方,还是僻静的角落,皆布满了祝福的红光,散发着温馨的香气。

暮云合闭,夜色阑珊。伴着隐隐虫鸣和秋风微拂,只见南山别业附近轻烟袅袅,香火明灭,在夜的黑色里显得分外鲜明。天上星光灿烂,地下香火点点;空中云彩悠游,地上香雾氤氲,组成了一幅极富浪漫情趣、极具神秘色彩的美妙夜景。

也就是从那时起,中国和新罗渐渐形成了农历七月三十日烧夜香的民俗:初秋的夜色里,大大小小的村落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万家香火,为自家老少祈福,超度地下亡灵……

金隆基无暇欣赏自己制造的美丽景色,插完手里的香便匆匆回到别业。老僧问他:“你一共点了多少支香?”

“九十九支。”

老僧点点头,神秘一笑,说:“一切都是缘生缘灭,大愿王此番驻世因缘,恰恰是九十九年。”

金隆基不知所云,刚要询问,那老僧忽然伸出右手在空中摆动着,就像是在爱抚一个看不见的神秘人物的头顶,而且还轻语道:“善哉善哉,吾助汝喜。”

老僧话音刚落,后院传来一声嘹亮的初生儿啼哭——一个男婴呱呱坠地了。

初为人父的金隆基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像只无头苍蝇在庭院里、在产房门前来回打转,简直想与每一位仆人拥抱一番。等他想到请那位老僧为儿子起一个吉祥如意的名字时,佛堂之中空空如也,哪里还有老僧的踪影。这时,夜空深处传来一缕缥缥缈缈、如梦似幻的吟诵之声:

 

名挂鸡林弗为家,

金锡迢迢入九华。

乔木长青荫千古,

觉海湛然度恒沙。

 

金隆基本来就冰雪聪明,诗词歌赋无一不通,所以马上领悟到这是一首藏头诗,于是为儿子取名“金乔觉”。

这一天,是武则天万岁通天元年(新罗孝昭王五年,公元696年)农历七月三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