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赋①

奥艮兑之涵峙②，韪覆载之殊观③。矧金山之灵秀④，矗砥柱于波澜。踞南徐之京口⑤，对瓜步之江干⑥。焦屿东浮⑦，则抹微云而似髻；石帆西漾⑧，则罨轻霭而如鬟尔⑨。其为山也，形惟特立，势若凌空。岩巘砌云而磊砢⑩，洞穴漱浪而玲珑⑪，珍卉含葩而笑露，虬枝接叶而吟风⑫。芝英翕赩⑬，兰芷青葱⑭。仙杏敷霞以弄色，江梅吐玉以舒容。青鸟扬音于修竹，天鸡耀羽于芳丛。上栖鹳鹘之危巢⑮，下潜鬐鬣之幽宫⑯。其中则有绀宇栉比⑰，丹楼鳞集⑱，高台崔巍而孤耸⑲，虚亭弘厰而双立。登殿则绚烂丹青，瞻像则辉煌金碧。周廓庑于山根，俯檐楹于水侧。镂珉石以为阑⑳，饰椒泥而成壁㉑，亘宇宙之古今，历乾坤之阖辟㉒。阳侯荡之而不动㉓，蜚廉鼓之而不仄㉔。远而望之，疑蜃气之结银楼㉕；近而即之，恍鲛人之开绡室㉖。时而烟霏雾凝，则水天杳冥㉗，不辨灵仙之宅，惟闻钟磬之声；时而云开日霁，则景色澄丽，两岸之间，可晰鳌峰之毫发㉘；百里之外，能窥贝阙之参差㉙。或当秋月如练，金波潋滟㉚，则山阁晶莹，若冰壶之濯桂殿也㉛；或当雪密寒江，林峦玉装，则浮图倒景，若玻璃之涌宝幢也㉜。

【笺注】

①金山：山名，在今江苏省镇江市西北。原为屹立于长江中流的一个岛屿，古有氐父、获苻、伏牛、浮玉等名，唐时裴头陀获金于长江边，因改名。南宋韩世忠败金兀术于此山下。此赋作于康熙二十三年（1684）十月，时纳兰随康熙游金山，为记斯游之胜而特作此赋。

②艮（ɡèn）：《易》卦名。象征山。《易·说卦》：“艮为山。”兑（duì）：《易》卦名。象征沼泽。

③韪（wěi）：以为是，赞同。《左传·昭公二十年》：“仲尼曰：‘守道不如守官，君子韪之。’”覆载：指天地。《礼记·中庸》：“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殊观：奇观，美好的景象。

④矧（shěn）：况且。

⑤南徐：古代州名。东晋侨置徐州于京口城，南朝宋改称南徐，即今江苏省镇江市。历齐梁陈，至隋开皇年间废。《宋书·州郡志一》：“武帝永初二年，加徐州曰南徐，而淮北但曰徐。文帝元嘉八年，更以江北为南兖州，江南为南徐州，治京口。”

⑥瓜步：地名。在江苏六合东南。有瓜步山，山下有瓜步镇。古时瓜步山南临大江，南北朝时屡为军事争夺要地。450年，北魏太武帝攻宋，率军至此，凿山为盘道，设毡殿，隔江威胁建康（今南京市）。明清时设巡检司于瓜步镇。

⑦焦屿：焦山。按《润州图经》记载：焦山，焦先（一说“先”作“光”）隐居之地，故以为名。在金山之东。

⑧石帆：《世说新语》注引《南徐州记》：“城西北有别岭入江。三面临水，高数十丈，号曰北固。”北固山后有石壁数十丈，峻峭险峙，下临江潭，有一峰高松突兀，名石帆。

⑨罨（yǎn）：掩盖，覆盖。鬟：古代妇女的环形发髻。

⑩巘（yǎn）：山，山顶。《诗·大雅·公刘》：“陟则在巘，复降在原。”毛传：“巘，小山，别于大山也。”朱熹集传：“巘，山顶也。”磊砢：众多委积貌。《文选·司马相如〈上林赋〉》：“蜀石黄碝，水玉磊砢。”郭璞注：“磊砢，魁礨貌也。”吕向注：“磊砢，相委积貌。”

⑪漱：冲刷，冲荡。《周礼·考工记·匠人》：“善沟者水漱之，善防者水淫之。”郑玄注：“漱，犹啮也。”

⑫虬（qiú）枝：盘曲的树枝。吟风：谓在风中有节奏地作响。

⑬芝英：灵芝。翕（xī）赩（xì）：茂郁貌。《文选·江淹〈从冠军建平王登庐山香炉峰〉诗》：“瑶草正翕赩，玉树信葱青。”吕向注：“翕赩，葱青盛郁貌。”

⑭兰芷：兰草与白芷。皆香草。《楚辞·离骚》：“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

⑮鹳（guàn）鹘（ɡǔ）：即鹘嘲，一说即斑鸠。《尔雅·释鸟》：“鶌鸠，鹘鵃。”郭璞注：“似山鹊而小，短尾，青黑色，多声，今江东亦呼为鹘鵃。”

⑯鬐（qí）鬣（liè）：鱼、龙的脊鳍。《文选·木华〈海赋〉》：“巨鳞插云，鬐鬣刺天。”李善注引郭璞《〈上林赋〉注》：“鳍，鱼背上鬣也。”

⑰绀宇：亦称绀园。佛寺别称。栉比：像梳篦齿那样密密地排列。语本《诗·周颂·良耜》：“其崇如墉，其比如栉。”

⑱丹楼：红楼。多指宫、观。鳞集：犹群集。

⑲崔巍：高峻，高大雄伟。《楚辞·东方朔〈七谏·初放〉》：“高山崔巍兮，水流汤汤。”王逸注：“崔巍，高貌。”

⑳珉石：同“琝（mín）石”，似玉的美石。《楚辞·刘向〈九叹·愍命〉》：“藏珉石于金匮兮，捐赤瑾于中庭。”王逸注：“珉石，次玉者。”阑：门前栅栏，栏杆。

㉑椒泥：以花椒子拌和的泥，用以涂壁。

㉒阖辟：闭合与开启。

㉓阳侯：古代传说中的波涛之神。《战国策·韩策二》：“塞漏舟而轻阳侯之波，则舟覆矣。”

㉔蜚廉：风神。《汉书·扬雄传上》：“鸾皇（鸾与凤，皆瑞鸟名。比喻贤士淑女）腾而不属兮，岂独蜚廉与云师。”颜师古注引应劭曰：“蜚廉，风伯也。”

㉕蜃气：一种大气光学现象。光线经过不同密度的空气层后发生显著折射，使远处景物显现在半空中或地面上的奇异幻象。这种现象常发生在海上或沙漠地区。古人误以为蜃吐气而成，故称。

㉖鲛人：神话传说中的人鱼。晋张华《博物志》卷九：“南海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织布与缉麻，指纺绩织纴等女工之事）……从水出，寓人家，积日卖绢。将去，从主人索一器，泣而成珠满盘，以与主人。”

㉗杳冥：指天空高远之处。

㉘鳌峰：指江海中的岛屿。因如巨鳌背负山峰，故名。

㉙贝阙：以紫贝为饰的宫阙。本指河伯所居的龙宫水府，后用以形容壮丽的宫室。语本《楚辞·九歌·河伯》：“鱼鳞屋兮龙堂，紫贝阙兮朱宫。”

㉚潋滟：水波荡漾貌。

㉛冰壶：借指月亮或月光。桂殿：对寺观殿宇的美称。

㉜宝幢：即经幢。刻有佛号或经咒的石柱。